曾经多在城市里出现的金融骗局如今正向乡村蔓延。

面对“随存随取”年利18%的诱惑，不少留守农村的孤寡老人掏空血本卷入了一场集资骗局，甚至连地方官员也深陷其中。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河北省滦州市杨柳庄镇的村民汤女士（化名）对《中国经营报》记者说。而像她这样一贫如洗的例子在这里并不鲜见，更有甚者只能靠亲友接济度日。“我们被骗后，既认定不了贫困户，也讨不回被骗的钱。”榛子镇的村民祝女士（化名）说。

“书记也存了100万”

“他们业务员每逢各村的集市都会来主动分发扇子、书包、挂历，宣传着利息颇高的回报，而且说是像银行一样随存随取，前几年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另外，各级政府的领导也都频繁去公司剪彩、奠基、视察，项目还作为滦州市重点工程，所以我们老百姓才觉得踏实，放心把钱都存到他们公司。谁知道公司红火了四五年时间，去年底一夜之间关门倒闭，而我们的钱至今也要不回来。”四五十岁的汤女士对记者说。

据了解，汤女士口中所说的公司是河北滦县晟元投资咨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晟元投资公司”），而其所说的“像银行一样随存随取”实际上更像是一种“投资”。据多位村民提供的晟元投资公司此前的宣传材料及投资合同显示，投资1万元进入公司1～3个月的时间，月利息在120元；3～6个月的时间，月利息在130元；而6～12个月后，月利息达到150元（年息约18%）。

据汤女士介绍，自己先后在晟元投资公司累积投入40多万元，至今还有11万元本金和利息损失一空。“我这损失的还算少的，隔壁村有一个老光棍儿，一辈子靠打扫卫生攒了15万元也一下子全没了。上当受骗的几乎都是我们没啥见识的农村妇女，或者孤儿寡母。”

祝女士在受访时也哀叹道：“公司出事之前我也是在里面打工，看到场面这么红火也跟着投资了70多万元，现在公司突然崩盘，钱也要不回来了。这些钱都是因为我丈夫交通事故去世获得赔偿的钱，自己现在既没有经济来源，还要在家照顾孩子，只能寄住在娘家，靠亲戚接济度日。不光是我们老百姓被骗，甚至我们当地很多政府官员也被骗了，我们镇书记在里面存了100万元，也拿不回来了。”

“我全部家当115万元也都存在里面了，这是丈夫之前在钢厂工伤去世后，单位给的抚恤金。孩子因为患有精神疾病，我也没办法出去打工，也是靠寄住在娘家，靠妹妹接济我，现在光孩子看病一个月就要1万元，亲戚朋友都被我借怕了。”榛子镇的村民王女士（化名）向记者哭诉道，“现在报警后，警察说一直在调查中。本想要申报贫困户，但像我们这样的情况村里说无法给认定。”

晟元投资公司业务经理谒女士（化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公司在2014年前后开业，营销人员在10余人左右，事实上公司也并未有较深的话术或技巧，营销人员多是每天靠到集市或农贸市场上发传单、送礼品，宣传高息存款业务，很多人包括自己，都因为受不了诱惑才把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存了进来。

“我自己的，加上我姐姐的几十万元，都存到公司里了，结果现在不仅坑了自己，也害了我姐姐。公司崩盘的时候我的卡上只有20多块钱。”谒女士说，“事实上，公司最初的揽储业务并不是太红火，是后来公司对外宣传称要做一个生态庄园项目，而且得到了政府大力支持，包括各级领导出席剪彩、视察等营造起了氛围后，当时还宣称有政府补助，所以大家看到这么红火才纷纷到这里存款。虽然我们是公司的员工，但也都是受害者，目前还都处于取保候审状态。”

或涉非法集资

据记者了解，晟元投资公司成立于2014年2月，注册资本为50万元，法人为朱会永，经营范围为投资咨询服务、商务咨询服务、经济管理咨询服务。而上述生态庄园项目的经营主体为滦县晟元生态庄园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生态庄园公司”），注册资本5000万元，成立于2016年，经营范围为蔬菜种植、水果种植和采摘等农牧业。据天眼查信息显示，生态庄园公司已被滦州市公安局于去年底查封并冻结股权及其他投资收益。

据唐山市政府官网2016年7月介绍称，在生态庄园奠基仪式上，多位政府相关部门领导出席活动，晟元投资公司董事长张蕾在介绍中表示，生态庄园项目涵盖了休闲观光、生态种养、餐饮娱乐等多种功能，建成后，将带动当地的休闲旅游服务和旅游附属行业的发展。彼时滦州市政府主要负责人表示，晟元生态庄园的开工建设，标志着全市在现代生态农业和旅游业发展中迈出了新的一步。

唐山市政府官网在同年10月报道中显示，包括晟元生态庄园项目在内的多个市重点项目集中开工。在开工仪式上，当地政府主要负责人介绍称，晟元生态庄园项目计划总投资1亿元，项目建成后，将与已建成运营的4A级景区滦州古城在业态上相互补充、相得益彰，为该市文化旅游产业发展壮大注入新的活力。

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互联网经济研究室主任李勇坚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当前农村金融骗术确实有“下乡”和扩大化的趋势，主要是因为：一是现在的农村富裕了，老百姓手里有钱了；二是当前农村金融基础设施建设不够，导致大家虽然有钱，也有投资理财的需求，但没有更多的渠道；三是农村的金融知识缺乏，对金融风险没有意识，尤其是农村留守的妇女和老年人，这就导致给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留下可乘之机；四是当前很多农村金融骗局，往往呈现出“官员+高科技+学术包装”的特点，通过一系列高大上的包装，迎合了当地政府希望快速发展经济的政绩心理，这也是导致农村金融乱象泛滥的重要原因。

李勇坚建议，首先，政府部门在日后进行招商引资等方面，尤其是对一些特别“高大上”的项目要进行甄别，对干部的风险意识要进行培训。其次，建议通过大数据的手段，对农村金融方面进行有效预警，比如一段时间内，地区银行突然存款集中性搬家，就应该进行一个风险预警。最后，政府要鼓励正规的金融机构“下乡”，为农村提供更多的金融产品，以满足农村理财需求。

北京京谷律师事务所律师李长青表示，晟元投资公司的经营范围主要是投资咨询业务，不能进行集资行为，而该公司与生态庄园公司虽然属于关联关系，但即便生态庄园公司需要资金，也不能直接通过晟元投资公司直接借款或融资，而是应该通过金融机构贷款或发行股票等方式，这两家公司直接从市场中吸收资金都是不合法的。

对于如何认定上述两家公司的行为，李长青认为，要看当时公司的主观状态。如果是高额吸收资金，而且是非法占有为目的，做好了跑路的准备，这属于集资诈骗。但如果是为了公司正常生产经营吸收资金，并且这些资金也确实用于了生产经营，这属于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扰乱的是金融秩序。

“如果地方政府官员，在该项目落地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虽然这方面没有明确的法律责任，但也应该承担相应的行政或纪律方面的责任。”李长青说。

据悉，全国人大代表马兰在今年两会期间直言：“非法吸收和集资诈骗罪犯往往自己投案自首，宁愿在监狱中待个3～4年，过几年出来又是一条‘好汉’。”马兰表示，目前惩罚力度很小，对犯罪者没有威慑力。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建议刑法有关集资诈骗罪及非法吸收公共存款罪的条款亟须修改。

据马兰介绍，截至2019年2月，各地公安机关已对300多个涉嫌非法集资的网贷平台立案侦查。据不完全统计，查封、扣押、冻结的涉案资产价值约百亿元。据估计，全国的民间融资案件受害者已达3.2亿人，严重影响了社会稳定。

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今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要深入推进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依法惩治盗抢骗黄赌毒等违法犯罪活动，打击非法集资、传销等经济犯罪，整治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等突出问题，坚决守护好人民群众的平安生活。

《中国经营报》记者也就相关问题多次致电致函滦州市政府，但截至记者发稿尚未获得回应。不过，据多位受害人及员工表示，唐山地区因晟元投资公司崩盘受害人或达近千人，涉案资金近亿元。

来源：中国经营报
        记者：颜世龙